您的位置: 首页 > 美食资讯 >

西安故事:由坐桌吃席想到的往事(修正版)

134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2-05-05 09:00:00    

说到吃席,首先让人联想到的是农村红白喜事过事中的宴席,那种席如流水,大鱼大肉,人山人海,鼎沸聒噪,让路过的人不忍侧目,再看到不顾吃相的人大快朵颐,瞬时口水流了下来,恨不得也挤进去大吃一场。

后来,这些农村人进了城,也顺势把这样的风俗带了进来。

操场巷是一条兼有城乡风俗的小巷,常常演绎着盘炉生灶、熬菜吃席的热闹景象,说起来已是远去多年的事了。

小时候虽然日子不好过,父母还是尽可能地搜罗好吃的东西给我吃,偏偏我长得又瘦又小,没给父母长脸。母亲说我嘴唇上长了颗吃痣,应该生到有钱人家里。父亲则说一个人能吃多少呢!缺吃的年代人人惦记着吃,“人是铁饭是钢”嘛!所以,无论平时在自家怎么吃,都吃不出花来,唯有坐桌吃席才过瘾。

记忆中,第一次吃大席在1969年春季,是梅花姐与小李子(李惠渠)结婚。那个时候,一般巷子里后生娶媳妇都是在院子里盘炉生灶现炒现做,没有去饭店的资本。李哥是广东人,当兵后复原到西安,由于家人远在老家,便在解放饭店办了婚宴。接亲的时候租了火车站的“屎巴牛”(微型三轮汽车),一车载2人,5辆车跑了好多趟,这在当时是相当奢侈的事。婚礼是在饭店西北角(面对火车站)二楼露台上举行的,至于吃了什么已经记不起来了,但母亲说解放饭店的饭菜就是好吃!

说到饭店不得不说聚丰园,这个当时西安唯一的川菜馆,是小巷居民八十年代后红白喜事的主要承办场所。邻居周玉梅在这儿工作,她热心人于为邻居们订桌选菜跑前忙后,她丈夫赵长治是有名的孝子,自母亲60岁华诞每年都要做寿宴,会请聚丰园的大师傅来家里主勺,宴请小巷邻里。对于小巷的邻居们来说,这是和睦邻里关系又能大饱口福两全其美的好事。大家五毛、一块的随份子,然后趁中午、晚上去吃席。

一次,又到了赵老太太寿诞,母亲随了份子,想让上班不久的大姐去吃席,邻居左等右叫就是不见人,终于等到大姐下班回来。母亲说,去年她已经吃过,今年让大姐去吃,一来大姐工作劳累,二来身体不好,吃席可以补补身体。两人再三推让后拗不过母亲,大姐极不情愿地去吃席。赵老太太得知后派人硬是把母亲拉了过去……席间,条子肉上桌,人们的手眼都快了许多,几筷子下去就了见底,动作慢得就没有口福了,只能眼巴巴地等待下一盘菜。有了条子肉垫底,就有了烘托气氛的底气,“五魁首、六六顺”的猜拳行令声响彻在小巷上空。

那时的席面因陋就简突出肥肉,只要有那么几斤肥肉这菜就有了做头。你想啊,人们肚里没有油水,连肉汤都被充分利用,汤汤水水做得恰到好处,所以坐桌吃席实际上是开洋荤吃肥肉。妈妈和大姐吃了赵家的寿宴赞不绝口,但随了一份礼吃了两个人让母亲很是过意不去,这次吃席让她和大姐记了一辈子。

后来,人们结婚为节省开支都是自己盘炉开火,请小巷厨师掌勺,偶尔也有诸如工厂食堂的厨师来露手艺,只要有肥肉、鸡和鱼,婚宴就有了八成的胜算!宴席一开,八凉八热,尽可能一股脑地上桌,因为大家整天包谷面杂粮,看见大鱼大肉眼睛发亮,恨不得一口吞完!个个出手麻利,“刀”下见菜。如果四平八稳的上菜,再多也不够!老人们认为,好厨师手一定要快,快炒快上,能满足快桌需求,连鼓风机都要用大功率的。

小院吃席快桌令人惊讶,但与朱文杰老师《难忘“快桌”》一文中的描述还有些距离,文章中说:“快桌”之快,难以想象。一次慰问一驻地部队,下午晚饭时部队首长举杯祝酒词方落,开席仅几分钟,快桌已以雷霆之势,如风卷过,先把一桌子肉菜一扫光了。我们歌舞团团长陪同首长一桌桌敬酒,行至快桌,只见碟空盘净,残汤剩水,一片狼迹。闹得我们歌舞团团长尬尴万分,惊叹一声:“完了!”部队首长却哈哈一笑,一边对我们团长说:“哎呀!你带的人马,有我们部队的作风,好啊!吃饭和打仗一样!”一边忙招呼给快桌加菜……在小巷坐桌,没有自然没得菜加,那是“一个萝卜一个坑”啊!

最近一次在陕南吃席,是2018年国庆节学生石头结婚,虽然在安康农村,但却比几十年前进步不小。结婚场地在自家院坝,婚礼舞台是一辆能侧面打开的厢式货车,宴席也是由一辆烹饪车完成的,全是流水席,标准化操作。让我感到熟悉和亲切的是,这里依然沿袭着城市逐渐遗忘的快桌习俗,让我们几个外来人难以施展,桌上的高手或就是彼时的邻居、同学、朋友,谁矜持就吃不饱。

1974年,到了大姐出阁的日子,接亲时大姐夫按礼数提了四样礼,两瓶西凤酒让老爸颇为满意,但接亲却很奇葩,是三轮敞篷汽(货)车(一种革新车),但在那时也算机械化了。车厢铺了席子,一车坐十多人,三四辆车不一会就到了北门外环城北路边的大姐夫家。

大姐夫家门朝南,一进门右边是厨房,向里走左边坐西向东有两大间平房,院子中间有棵槐树,新房是靠里边的一间。大姐夫在533处工作,动手能力极强,新房里五斗桌上的台灯就是他的杰作。座儿是一个倒扣的玻璃烟灰缸,上面是两只口对口的小酒杯,三件器物打眼用铜管穿线、螺丝固定,接上灯头,然后用细铁丝穿起塑料布做灯罩,装上灯泡一拉就亮了。看着新奇,我趴在桌子上一开一关地玩着台灯,没多久,大姐夫也给我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台灯。玩得正兴起,那边有人喊道:“大家都坐好了,开席喽!”

当天的大厨是大姐夫的表叔,是来自大饭店的师傅,煎炒烹炸蒸煮样样齐全,也是使出了全身力气。条子肉是吃席不变法则,糖醋鱼、葫芦鸡、烧三鲜最考验厨师手艺,其余家常菜算是点缀。那次的条子肉蒸得很到,一口下去肉烂汁香。一个邻居回来给我妈说“让你女婿回门时给你带上条子肉,那叫一个香啊!”

我大姐和大姐夫80年代补拍的婚照

小时候,我不吃肥肉,喜欢用蒸馍蘸着肉汤吃。看着大家训练有素的吃席,感受着婚宴的快节奏,那一个个极其专注、不顾一切的吃相,令我终生难忘。八宝甜饭是我的最爱,一桌一碗,大家雷厉风行两下咥完,令我目瞪口呆。留柱哥急忙对我说:“兄弟不急,我再给你要!”然后拉住管事地说:“这是乃亮的小舅子,他爱吃甜饭,再给来一个。”“好哩!”结果,一碗甜饭吃得我撑了半天……当天的婚宴一直开到天黑,摆了20多桌。

第二天姐姐姐夫回门,依旧四样礼,妈妈特意为他们做了几道菜,叫来留住哥、建国哥等几个哥哥陪酒,直到把大姐夫灌得嘴里打拌汤才算完事儿。灌新女婿是小巷风俗,只有让新女婿了解小巷民风(彪悍),才不敢慢待姑娘。姐姐姐夫回门,爸爸上班不在家,下班后他又去二路小酒馆喝酒,大家说起了女婿孝敬老丈人的西凤酒,让老爸很有面子,不觉间多喝了几杯。

他微醺着回到家里,看到女婿回门拿的不是西凤酒时大为光火,认为大姐夫娶了大姐就不重视礼了,让他很没面子,于是趁着酒劲提着酒气呼呼找上门去。

他来到北门外,大姐夫一家诚惶诚恐地接待了他,一杯清茶情绪稳定后,大姐夫解释了缘由。那时西凤酒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,而是要“票”,因为票实在难搞,所以结婚当天用了西凤酒,回门只好用普太白替代。

一番解释后,岳父理解了女婿的苦衷,为自己酒后鲁莽不断开释着,亲家也一个劲圆场劝酒,父亲稀里糊涂的又喝了一波。末了,叮嘱女婿一番好好待自己女儿好好过日子的话后,趁着夜色起身回家了。

女婿不放心喝酒的岳父,想送他一程,便骑着三轮车载着岳父回家。一进北门,门洞里小风吹来父亲有点上头,朦胧间看到马路对面西北建筑设计院灯火通明的仿古大楼,他睁大眼睛盯了一阵儿,心里恍惚着:这不是北京天安门吗?

当时这座大楼建成后受到中央的严厉批评,认为建得过于豪华,西安人只在图片上看到过天安门,都认为这座大楼和天安门有一比。醉酒的父亲或以为穿越、或在梦中,于是情不自禁地大声唱道:“我爱北京天安门,天安门上太阳升,伟大领袖毛主席,指引我们向前进……”

次日早晨,父亲起床后感到纳闷:自己明明昨天看到了天安门,今天怎么在西安?在他记忆里这件事或许永远都是个谜。

近半个世纪过去,当大姐夫给我讲起这个片段时仍忍俊不禁。谁能想到那个整日里一脸严肃,不苟言笑的父亲也有着喜剧潜质。想起他每天清晨给全家人做饭,想起他炖羊肉、烧鳝鱼、烧泥鳅,做面酱蒸青椒,突然感觉父亲或许也是一个大厨。

要说吃小巷的酒席,留柱哥的手艺最好!八十年代前,留柱哥的父亲梁大爷在工商银行大差市分理处职工食堂工作,有着一手秦豫结合的大菜手艺,但凡巷里红白喜事都是他主厨,每次帮厨有很多人,留柱哥便是其一。子承父业,八十年代后留柱哥的手艺开始显露,我们这一代人结婚,大多数都是留柱哥主厨。他的原则是:大家爱吃肉,条子肉就要块大肉厚,要加重调味,蒸的时间也要长,这样才可咬之即烂,吃着过瘾。

那段时间,许多来客吃了操场巷的大席普遍盛赞“比西安饭庄做得都好!”改革开放后大家生活品质有了明显提升,小巷席面上开始有了海鲜。面对海产品,留柱哥需要创新菜品,通过自己研磨、实验,他的白灼虾、一虾两吃、烧海参、鱿鱼炒韭菜等丰富了小巷席面,其高汤有了养生功效,从吃饱、吃好,到健康、养生迈出了一大步。

在人人都有口粮定量的年代,人们只限于填饱肚子,饭量大的还得挨饿。所以大家对吃席有种特别期待,但吃席不是稀疏平常的事,讲究一个由头。有了这个由头才可以礼节性的随份子,肆无忌惮地吃。随了份子以后,胃中的酸液渐渐蠕动,像初春冰河上开始融化的冰,在肚子里挤压、翻滚、躁动……

我们回忆过去,是因为过去的美好,尤其在缺肉少油年代,小巷内外坐桌吃席带来的满足感只能在记忆中找寻了。

2018年7月26日一稿

2022年1月25日二稿

相关阅读